01
我耳朵贴在门上，听见里屋的婆婆说：“一分钱一分货，果然不要钱的媳妇，啥家务也不会干，光会等着人侍候，以后怎么得了哦。”
我气炸了，什么叫一分钱一分货，结婚不要彩礼，反倒成了我的错？不会干家务怎么了，能挣钱就行，非得要干家务？
成天就知道找茬，这也管那也管，干啥她都要干涉，到底谁是这家女主人？气死我了，这都来两月了，到底要住到哪年哪月，怎么就赖在我家不走呢？
其实结婚前就知道婆婆是个厉害的，我跟陈骁回老家办婚礼，到家那天就碰上她跟人干架。
她挥舞着擀面杖，边骂边追，将个矮小精瘦的老男人赶得上窜下跳，跟撵小鸡仔似的。
我偷偷抹了把汗，这婆婆也太彪悍泼辣了！幸好我不用跟她住在一块，办完婚礼我就催着陈骁回了深圳。
山不就我，我来就山，我对婆婆敬而远之，谁知她竟然跑来了深圳。
02
陈骁在公司上班，我在家替客户做网站设计和维护，时间自由，日子过得快乐似神仙，只服天管不服人管。
那天早上，我去外边吃饭，刚走出门，竟然幻听了，我似乎听到了千里之外的婆婆在叫嚷。
扭头一看，路边停着辆的士，车门半开，一个大嗓门的妇女正嚷嚷着从车上拖拉行李。
哎玛呀，那不是婆婆是谁？怎么连个招呼也不打，一声不吭就来了。我赶紧小跑上前：“妈，你这怎么来了？”再一看，公公也从车上下来了。
“我寻思着来看看你们小两口，就跟你爸坐火车过来了，给你们个惊喜。”婆婆一见我还挺高兴，巴拉巴拉说开了。
惊喜？惊吓倒是真的！
我想帮着拿行李，一看傻了眼，天啦噜，地上摆着大包小包七八个，这是打算来住多久？把全部家当都搬来了吗？
进了家门婆婆就翻包，啥乱七八糟的都有，五颜六色的毛线，花花绿绿的布头，大小不一的鞋底，竟然还有婴儿尺码的，婆婆说用来给我们织毛衣，做鞋，手工的既耐穿又省钱。
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，听陈骁说，婆婆以前在老家做鞋子卖，这是把存货都搬来了吧？一双家居鞋才多少钱，也费这功夫。
还有一大堆散发出各种味儿的土特产，应有尽有，我说这些市场都能买到，天远地远地背过来多累呀。
“买不得花钱嘛，深圳的物价多贵呀，打个车都够上一餐肉钱了，要不是东西太多我就坐公交了。”婆婆一脸心疼。
还惦记那点车费呢，我说：“爸妈，你们没吃早饭吧？想吃什么我叫店家送。”
“费那钱干啥？外面的东西又贵又不干净，我来做饭。”婆婆放下手中的东西就蹿进了厨房。
我跟进去，谁知她“啊”地一声，突然转身，差点跟我撞个满怀。
“小月，你跟陈骁一天三餐都不做饭吗？这得花多少钱啊！”她指着厨房墙角一堆外卖盒子问我。
我讪讪说道：“陈骁上班在公司吃，我做菜不行，就点外卖，晚上他回来做饭，我们在家吃。”
婆婆看着我皱眉：“哎，你们这日子怎么过成这样，万一陈骁有事出差呢，你怎么生活？幸好我来了，你跟我学做菜。”
一家有个会做的就行了呗，哪里就不能生活了？但婆婆硬要教我，我也只能勉为其难。
婆婆雷厉风行，隔天就开始教我做菜，第一次，她教我做红烧排骨，结果我没掌握火候，把排骨烧成了焦炭。
第二次，我跟婆婆学煎鱼，不小心盐撒多了，加了一锅水煮，还是咸得不能入口。
第三次，没第三次了，婆婆心疼又愤怒地把我赶出了厨房：“你为了躲懒不做饭，就故意浪费钱，再这样下去家都让你败光了！”
做菜是不让我学了，但我的神仙日子也到了头，我干啥婆婆都要管。
03
平日里我习惯了睡到日上三竿起，婆婆比闹钟还准时，天天早上叫我起床，别睡懒觉，说陈骁要吃饭去上班，一家人不分两桌饭，何必再热一次浪费气。
晚上我做网站，没过十一点她就敲门，让我关灯休息，有事白天做，生怕我浪费电。
我用洗衣机，她就说我图省事，就几件衣服手洗下就行了，非得费电又费水。
我剩几口饭她说年轻人不知种田的苦，就连纸巾，婆婆也说我用得太快，天天在我耳边说教，要如何如何节约。
我就像头顶大山，被压得透不过气来。
连沉默寡言的公公都看不下去了，让她少管闲事，婆婆瞪眼骂：“你知道个屁，我还有多少日子？管她是为她好！”
我翻个了白眼，您不管我才是为我好！成天端着婆婆身份给我念紧箍咒，烦也烦死了。
双十一我收了好几个包裹“你成天在家用得着这些吗？”婆婆扒拉着我买的衣服和护肤品，又瞄了瞄脚下的箱子：“洗衣液整箱买，哪来那么多衣服洗？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，就不能节约点？”
又来了，一天到晚就知道说说说，真是受够了“妈，我花自个的钱也不行，那我还有自由吗？”
婆婆眼一瞪：“我这不是为你好吗？家庭主妇就得精打细算，你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。”
“放心，有再多用钱的地方，我也不会找你要一分！”我怼她。
懒得跟她多说，我站起来进了房间，呯的一声摔上门。跟陈骁诉说，他总是劝慰我，说婆婆是刀子嘴豆腐心，让我别放在心上。
一天，瞧见公婆出门了，我逮住机会跟闺蜜语音诉苦，细数婆婆的恶，愤愤然说她跟慈禧太后那死老太婆一样。
正说得起劲，门呯地一声响，婆婆就像个炮仗冲了进来。
“小月，我天天侍候你一天三餐，你的良心都喂到狗肚子了？骂我是恶婆婆，还咒我死？你真是不孝啊，没家教！”
不孝，没家教，像利箭射中了我敏感的心。
眼泪瞬间涌出来：“对，我没爹没娘，是没家教，知道你看不起我，我走好了！”
我怒吼着一把推开她，夺门而出，泪水在风中飞溅，深藏内心的伤口又撕裂开来，隐隐作痛。
六岁时，母亲扔下我走了，再也没回来看我一眼。父亲酗酒好斗，似乎从不记得有个女儿，我初中那年，他再婚了。
我被撵去住校，继母冷漠，时常高声骂我：不孝的小贱货，没家教的东西。
放假让我在校外打零工，工钱被她和父亲拿走，记不清多少次，我只能干啃馒头就着眼泪下咽。
是爱怜我的陈骁，用体贴和呵护抚平了我内心的伤，我不要彩礼钱，这世上，真情永远比钱贵重。
时间让我几乎忘了曾经的痛，没想到，婆婆再次将我的伤疤揭开。
我坐在闺蜜家哭诉，没一会儿，陈骁和婆婆就找上了门。
婆婆抓紧我的手，小心翼翼地说：“咱回家吧，陈骁刚骂我了，是我说话太重，伤了你，对不起。”
强势的婆婆走起了温柔路线，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，婆婆是骂了我，但我背后说长辈坏话也不对。
陈骁在旁眼巴巴地看着我，我不忍让他为难，也就坡下驴：“妈，我也有错，对不起，我不是成心骂你。”
一家人心平气和的回了家，婆婆不再似往常那般干涉我，可我心结已生，对婆婆仍然敬而远之，亲近不起来。
04
日子一晃而过，一天，我从房间出来，屋里静悄悄的，公婆不见人影，快到中午了，婆婆竟然没做饭，真是怪事。
突然从房间传来婆婆的呻吟声，这几天她总是胃疼吃不下饭，不会是又犯了吧？
我推门一看，婆婆躺在床上，捂住腹部，五官都痛得扭曲了。这么严重？我吓了一跳：“妈，你怎么了？医院。”
婆婆拉住我衣袖，吃力地说：“不用了……我是胃病，你爸去买药了。”
医院，我可不听她的，打了。婆婆还死命不肯去，的医生护士可不管这么多，把她抬上担架就走。
医院一检查，我倒吸一口冷气，婆婆哪是什么胃疼，是肝癌！
我心惊胆战给陈骁打电话，告诉他婆婆的情况，让他医院。婆婆躺在病床上打点滴，应该是不疼了，人一放松就睡了过去。
我站在床前，心里波涛汹涌，病来如山倒，彪悍强硬的婆婆成了孱弱的病人，脸色蜡黄，气色颓败，没了初见时跟人骂架的精气神。
我第一次仔细端详她，花白的头发，脸上被风霜镌刻的深深皱纹，我突然惊觉，婆婆好像才六十刚过，却苍老憔悴得像七十的老人。
门被推开了，陈骁红着眼睛进来，我指指睡着的婆婆，拉着他走出病房。
他蹲下身抱着头，声音哽咽，说自己不孝，婆婆的病是他害的，为了送他上大学，婆婆种田开荒，每天做鞋到深夜，风雨无阻地去集市摆摊，即使生病也从不休息，辛劳了一辈子。
我垂下眼皮，原来婆婆也不容易啊。
05
走廊那头跑过来一个人，公公来了，他手里端着一盒药，气喘吁吁地问：“你妈呢？我把止痛药开来了！”
我一惊，原来公公是去买止痛药，医院开处方，也就是说，婆婆的病早就查出来了，只是我们不知道。
“多久了？为什么不告诉我！”陈骁猛地站起身，爆发了，红着眼朝公公吼。
公公叹了口气，眼睛红了，原来婆婆在我们婚前就查出肝癌，一直瞒着我们，为了省住院费，她拒绝了住院化疗，服用可以报销的耙向药。
“我劝不动她，她说这病好不了，不如省下钱帮衬你们。是我没本事，挣不了钱，你妈受苦了，几十年家里家外地操持，舍不得吃也舍不得穿，一辈子没享过福。”公公含着泪说。
他颤抖着手从外套里摸出一本存折，塞给我：“小月，虽然你没要彩礼，但你妈说不能亏待儿媳，给你准备好了，一直没给你是怕你们年轻人不知节俭乱花。你别怪你妈老是管你，她不是找你茬，是希望你能勤俭持家，和陈骁把日子过好，她才能放心。”
我翻开存折，竟然有十万元之多，没想到，节俭得有些吝啬的婆婆，竟舍得给我这么多钱！
一时间，我心情五味陈杂，这么大一笔钱，婆婆得多节省又得做多少鞋，才能存下来。
手中的存折似有千斤之重，这是婆婆的救命钱！原本她可以用这笔钱尽早住院治疗，也许可以延长生命期，可她却宁愿放弃治疗，省下钱给了我。
我的心沉甸甸的，似乎有什么东西要破壳而出，都说父母为了孩子可以放弃一切，包括生命，从未享受过父母关爱的我，此时，深深地体会了这句话的含义。
婆婆醒了，闹着要回家，说她不治了，浪费钱，陈骁发了火。
我拉着婆婆的手，说：“妈，你尽管治，陈骁给你买了保险，这病医保报了后，剩下的保险公司都给报，咱自己不用花钱。”
婆婆将信将疑：“真的吗？”
我说得煞有其事：“不信，回头我把保险单给你看。”
大字不识的婆婆很单纯，她长舒了口气：“不拖累你们我就放心了，唉呀，其实我一听到死字就害怕，我还想活久点，帮你们带孩子呢。”
婆婆的话让我有些难受，我想起了上次吵架，婆婆听我说她是死老太婆，她激动地骂我不孝没家教，谁又能不忌讳生死呢？何况是明知自己得了绝症的婆婆。
我突然心结全消，理解了婆婆当时的心情。
06
吃过晚饭，公公在病房陪着婆婆，让我们先回去。下了电梯，我才发现手机掉病房了，交待陈骁一声，我转头去取。
走到病房门外，听见婆婆唉声叹气说：“小月这孩子是个可怜的，亲妈继母都靠不住，我又得了这个病，不知还有多少时日，只怕以后也没法帮她，只能靠她自己了。”
公公说：“儿孙自有儿孙福，你别管那么多了，也别成天想着帮他们干活，把病治好了，咱就回老家去。”
婆婆长叹一声：“这小两口我实在放不下，陈骁粗枝大叶，小月又像个没长大的孩子，不懂勤俭持家，原本想教教她，可她很抵触我。虽说她能工作挣钱，可会打算的女主人，才能让家庭更兴旺，生活能力强的女人，才能随时扛住命运的意外和苦难啊。”
我愣在了原地，心微微地震撼，我想起了婆婆说，她管我是为我好，她说的是真话。
忠言逆耳，婆婆用她的人生智慧在教我，可我却因为对她的第一印象而一叶障目，看不清她的苦心，一味地反感厌恶她。
我没想到，这世上真心为我打算的人，除了陈骁，竟是我厌烦的婆婆。
我心事重重和陈骁回了家，婆婆不在，家似乎安静地可怕，我站在客厅，环顾四周，一帧帧画面像电影剪辑回放。
婆婆在厨房挥舞着铲子大汗淋漓地炒菜，婆婆弓着腰身用抹布一寸寸打扫家具和地板，婆婆给阳台上濒临死亡的绿植浇水，婆婆坐在沙发上飞针走线做鞋，甚至婆婆在我耳边唠叨要我节俭，这一切都让我无比怀念。
此时，我才终于明白什么叫家有一老，如有一宝，有父母的家才是温馨的家。
打开衣柜的门，我找到角落的毛线背心和鞋子，婆婆给我时，我看都没看一眼，就不以为然地丢到了柜子里。
此时才发现，手工鞋轻巧绵软，灰色的细羊毛背心，针脚紧密平坦，没有一丝瑕疵，足见十分用心。
我把脸贴在背心上轻轻摩挲，似乎闻到了属于母亲的味道，小时候，我多么渴望像别的小孩一样，能穿上妈妈亲手织的毛衣，做的鞋子，可从来都没有，我只能像卖火柴的小女孩一样，做着美梦。
如今，我的梦想成变成了现实，上天是公平的，给从未得到母爱的我送来一个好婆婆，我终于等来了爱我的母亲。
可惜我没有读懂她的爱，伤了她的心，回忆起婆婆当时略显失望的眼光，我突然难过之极。
时间啊，请你慢些走，让婆婆活得长长久久，给我机会弥补对她的亏欠。也让我能有一个关心爱护我的母亲，听她在耳边唠叨，等我儿女成群时，我还能再喊她一声“妈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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